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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36章 尘缘已尽,一朝梦醒
贺灵川有点惊讶:「何出此言?」
青阳定定看着他。现在是她发问的时间。
这也是个好问题,贺灵川仔细想了想才道:「不是。」
青阳仔细研究他的面部表情:「为什麽犹豫这麽久,你是不是在大方壶里见过她?」
边上的刘青刀和须陀互换一个眼色,老太婆都快死了,思绪还这麽敏锐。
「见过。」贺灵川叹了口气,「但那是……」
他本想说那是「过去的历史」,可是大方壶里的盘龙世界分明已被改变,与真实的历史迥异。
被改变的历史,那还能叫作历史麽?
所以大方壶里的盘龙城到底算什麽,里面的军民算什麽,里面的红将军又算什麽呢?
他只能说:「不在红尘之中,就算不得真正活着。」
这话没头没尾,青阳却轻呵一声:「果然,锺胜光和红将军在盘龙城覆灭之前搞鬼了。」
贝迦灭了盘龙城,但又没有全灭,留下了一条祸根,一百五十多年后,长出了贺骁这麽一个灾殃。
「我就知道。」她喃喃道,「从大方壶和盘龙城废墟绑定在一起时,我就知道,事情没那麽简单。」
「我也知道,你要重走渊国和盘龙城的老路。」她看向贺灵川,额上的血流下来,流到了眼皮上,她也懒得擦了,「我希望你……有朝一日能明白,你真正的敌人或许只有天神。」
「哦?」贺灵川真有些意外了,「我还以为,你会像白子蕲那样,跟我争论天魔必胜。」
听话要听话外音,青阳这麽说,就是认为他有胜率,而且不低!
所以她才想替贝迦争取一种可能。
「我关心的,从来不是天神。」青阳的脸上开始发白长斑,但她自己还不知道,只是笑道,「白子蕲是天宫的人,聪明有馀,智慧不足,跳不出那些囹圄。他也还年轻,看不透这些战争的本质。」
相对她的岁数而言,白子蕲当然年轻了。
边上的须陀还懵懵懂懂,刘青刀却很想知道,她到底看透了什麽。
这是第一个相信他的敌人,贺灵川有几分唏嘘。
「既然如此,你先卖我一个诚意。未来某一天,或许我就记得你今时之言。」他正色道,「贝迦也不希望天魔降临人间吧?除了大方壶,他们打算用什麽办法下界?」
「就我所知,是鬾兽和妖傀。」青阳说话越发艰难,「你不也知道了麽?」
「研究进行到了哪一步?」
「在闪金平原上的几个场地,包括红庐,妖傀已经可以拟人,但极不稳定。」青阳道,「况且你也知道,神降是有前提条件的。」
贺灵川当然知道:「必须徵得神降之躯的同意。」
「妖傀如果神智混乱,就不可能开口同意。」青阳低声道,「这便是你那同伴董锐的价值所在!」
「艹!」不远处飘来一声咒骂。
「但天神的实验场不止闪金平原。我离开贝迦有一段时间了,对其他地区的进度就不了解。」青阳如实道,「轮丶轮到我了,我还想问你,为何可以『单独』用出元力?是不是大方壶特赐给你的?」
「单独」二字咬重音。要是弄不清贺骁为何有随身元力这件事,她真是死不瞑目。
「你是濒死之人,还关心这个?」
其实贺灵川有点佩服她。都说鸟之将亡,其鸣也哀。但青阳死到临头,记挂的桩桩件件还是这些公事和秘密,还是贝迦和他。
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?
「法则就是法则,即便是大方壶,也要遵守元力的法则。」贺灵川摇头,「哪来特赐这麽一说?」
大方壶没法直接给他元力。他身上能有元力,全靠自己在大风军丶虎翼军中一点一点打拼出来。
这个回答,肯定不能让青阳满意:「是吗?那麽让你拥有元力的军丶军队在哪?」
贺灵川轻轻拍了拍胸膛:「这就无可奉告了,抱歉。」
青阳脸上死气沉沉,目光微垂,冷不丁发现,自己的头发已经花白!
', ' ')('她忽然一阵意兴阑珊,不想再问,只是伸手摸了摸脸。
贺灵川看着她,暗暗叹了口气。
从这几人脸上表情,青阳就明白,自己变老了!
躲不过的,终究还是来了。
她先前动用秘法返老还童,现在法术的反噬来了,在临终之前,她还会变得更老!
二百年来她都是雍容华贵,现在这样子……
青阳放下手,自嘲一笑。
贺灵川摇头:「这一次袭击又是何必?你大可以远走高飞。」
白坦的家业前途都在爻国,走不了;可是闪金平原又不是青阳的来处,她只要拂一拂衣袖就能走掉,了无牵挂。
眼见大势已去,她为什麽不逃?为什麽非要赌上所有身家,与贺灵川做最后的殊死一搏?
「我是谁!」青阳笑了。因为破肺,她的笑声难免有些尖厉,「我岂能像那些耄耋老妇,缠绵病榻丶寻常而终?」
她是青阳!
她是北方妖国最强大的国师,支撑起这个帝国的辉煌!
她是位高权重的青宫之主,是帝君最信任的臂膀和心腹!
她这一生是何等的多姿多彩,怎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,死得像个凡人!
贺灵川只得道:「不愧是青阳。」
倔强至死,骄傲至死。
青阳在指上一抹,自储物戒取出一支笛子,塞给贺灵川:
「你不是要这个麽?拿去吧。」
她的手,已经抖得很厉害了,仿佛手上的笛子重逾千斤。
这支笛子玉白色丶有节点,还有两个鲜艳的红圈。
天蜈骨笛!
五六年前,她在天宫墟山追捕贺灵川时,后者就问过她,手里的笛子是哪里来的。
既然贺灵川对五六年前的问题还耿耿于怀,那麽他一定还想要这支笛子。
贺灵川接过笛子,往前一步,俯身问她:「在你眼里,我和贝迦最终谁会获胜?」
鲜血流进青阳眼睛,她的视野一片绯红,什麽声音也都远去。
天空是红的,枝叶是红的,眼前这个人,也是红的。
红色的战甲丶红色的头盔丶血红的长刀,仿佛就是定格在她记忆深处,那个奋战到最后一刻的矫健身姿!
「红……」
从前的她,后来的贺骁。唉,泱泱贝迦,为什麽就是出不了这样的人物呢?
一阵难以形容的倦意来袭,打断了青阳的呢喃。
都说人在临死前,往事会历历在目,走马灯一样回放。
但她没有,明明她的人生波澜壮阔。
她只回到了熟悉的宫墙下,伸手摘下一朵龙脑花戴在鬓边。这时,高墙后头忽然伸出一个大脑袋。
那天的风,真地很香。
这是她一生传奇的开端。
青阳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,嘴角也扬起一丝微笑。
尘缘已尽,一朝梦醒。
二百年风花水月,休矣,休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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