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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新妇 上
求助声落下不久, 从四面八方涌出一众挽弓提剑的侍卫。
静安王府升起熊熊大火,一墻之隔,里面不断传来呼救的喊声。
这些侍卫的动作一刻没有停, 用刀剑无法劈开扣住两扇大门的锁链, 转而以肉身为博,撼击府门, 撞声洪亮, 如此反覆多回, 静安王府的大门应声而倒。
而另一批以木车水桶取水的侍从也已回来,将木车升起,车上的水桶自上方倾倒。
“噗啦”一声, 水往四处泛去,随着浓烟瀑出、火光不再, 被困在火海中的众人得救。
一个又一个女子的身影从门口走出,呜咽的啜泣声之下, 是得以生还的喜悦。
眼见众人平安, 扶春终于能够放下心中的情切,她软了身体往身后跌坐, 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柔和,而非车厢内部的冷硬。
有人自扶春身后扶住了她。
这时,扶春才后知后觉回头去望来者,视线触及他绛色的衣袍, 再往上, 是笼冠之下他布满关切神情的一张脸。
两两相望,无甚多言。
谢云璋弯下腰,解开了扶春被绑住的双手双脚。
而在此过程中,扶春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。
被解了束缚, 扶春却像是没有一丝感觉,仍然怔怔地盯着他看。良久后,谢云璋抚上她的手腕,想问她一声,可是还有不适。
不过谢云璋才动了唇瓣,登时感到身前一痛。
扶春莽撞地闯入他的怀中,几乎把自己整个人都蜷缩在他怀里,让他接纳,令他包拢,紧紧依偎,不离不弃。
一种贴切温暖的情愫,自最深处传溢而出。
谢云璋楞了一会儿,之后才勉强抽出一只手来,掌心轻轻拍在扶春的后肩,轻缓而有韵律。
“没事了。没事了。”谢云璋一连道出两声,十足哄慰之意。
扶春只在他怀里紧紧闭着眼,方才从眼前现过的火海,以及这数日来经历的种种,都令扶春不想脱离这方安稳之境。
两人以这般慎重又紧密的姿态,拥抱了很久。扶春感到小腿生出麻痛,才有了起身的心思。
她先推了他。
谢云璋却不肯松出一片空隙给她。
扶春动作迟钝地抬起头,一双眸子定定望着谢云璋,他也以同样的眼神註视着她。
目光交接时刻,扶春渐渐忘了小腿的麻意,她的双手抵在他的身前,顿了又顿,语气里带着后怕。
“我怕见不到你。”劫后重逢,这是扶春面对谢云璋时,她想对谢云璋说的第一句话。
十分的诚恳与真挚。
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,也毫不吝啬的将之告诉了他。
她不想只有自己清楚,她是以何等焦灼不安的心情度过这些时日。她要告诉谢云璋,她要让他也知道,扶春想让他明白……
明白……
无尽的忧虑在重逢的这一刻就註定,这些愁思不应再凝聚在她心尖。此情如何,没人比谢云璋更明白。
谢云璋拖着她的下颔。
柔软的双唇与炽热的吐息,一齐拢住了她,他们水亮的牵连纠缠不休,他将她吐露的忧心含住,将她与困境时的迷惘一一拂去。
最后。
她压在了他的身上,侧耳倾听,听到他虽未有一言,却赤热喧声的心跳。
唯有此,是不必言说,也能证明他对她的牵挂,他系在她身上的情……
谢云璋垂着眼,紧拥她入怀。
静安王会使计将她掳走,是谢云璋一早预料到的事。而若非万全之策,谢云璋又怎敢留她一人于静安王府中?
他知道静安王府内有静安王的亲信崔郎,也就是崔少游。他也知道崔少游会代他看护扶春。在他们回来上京之前,谢云璋在崔少游处确认过这一点。
……
和谢云璋在马车中共处许久,等扶春缓过情绪后,意识到外面来来往往都是人。
扶春低下头,小声让谢云璋出去,等他先离开,她再走出来。
', '')('谢云璋闻言,倒是听她的话,先将她松开了,但却没有继续按她的意思离开。
“你怎地还不出去?”扶春疑惑望他。
谢云璋面上起笑,轻柔望着她,问道:“可是能起身了?”
扶春楞了一下,而后小腿一紧,传来的麻痛之感强烈。她一直与谢云璋维持着同一个姿势,足部上下血液不流通,以致如此。
先前还有谢云璋靠着,分了她的心思,现在谢云璋稍微离远些,这重重迭迭的酥麻之感瞬间上涌。
扶春连忙摇了摇头,有些痛苦的捂住小腿,她艰难忍住酥颤,告诉谢云璋道:“我坐在此处缓缓就好。”
谢云璋听了,却是目露无奈望她,才走远的两步,不过须臾,他又靠近。
扶春便只瞧见他俯下身,谢云璋的一只手从她腰后揽过,另一只手搂在她的双腿下。
继而挺直腰身,谢云璋将她抱出马车,从这辆马车抱去谢氏的马车,在一下一上的颠簸中,扶春一直被他掌着。
人声人言犹在耳畔,她与他竟就有了这样亲密的举止。
扶春脸颊浮了霞彩,埋在谢云璋的身前,愈加不敢动。
重新坐上的马车,一路赶回谢府。路上扶春向谢云璋问了谢府的事,知道一切安好,由此放下心来。
谢云璋与扶春一前一后走下马车,接着共同回到府内。
他脚下生风,带她来东苑,扶春本以为他是要送她回雪霁堂,待她梳洗过后,再与她论其它。
没成想谢云璋径直引她往朝晖院去,扶春被他牵动手,步子紧紧跟随在谢云璋身后。
来到朝晖院。
他反倒不似先前急切。
谢云璋让她安心在前院坐着等他,他则往卧房去,修整仪容后,又换了一身衣裳。
解下官服时,谢云璋才发现左前方多出一片突兀的湿润和嫣红的唇脂颜色。
官服袍子用料特殊,虽是这一撇痕迹,却难消除。谢云璋提着,稍看了两眼,而后摆去一旁。
不过也不是什么打紧事,毕竟来日朝堂一新,这官服自然也得是新样方可。
谢云璋修长的手指掠过衣柜中数件衣裳,最终择定了一身柔蓝阔袖袍。他换了衣,从枕边一方檀木匣内取出一沓信封。
信封之上赫然“婚书”二字,而信封内存着的是他写下的一封又一封的婚书内容。谢云璋千挑万选,终于选到一张他觉得最好的。
又小心谨慎将其收入袖中,谢云璋关上房门后,去找扶春。
扶春坐在前院里,正心无所想,抬眸瞥见谢云璋从远处廊道向她走来的身影,扶春坐直了身子,抬手向他示意。
走得近些,扶春眼中没入温和柔润的一片蓝,她眨了眨眼,谢云璋很快来至她面前。
谢云璋的衣上携了檀香,扶春轻易嗅到这股舒缓沈稳的气味。
他倒是有心思打理衣衫,却不让她回去收拾。扶春不由埋怨瞧他。
“扶春。”谢云璋在这时忽然唤她,她抬头望入他的眼中。
谢云璋的眼里浸着轻和与柔软,扶春一声“谨章”没有唤出,便听他问道:“你可愿与我共书这一纸婚书?”
婚书。
扶春的心顿了下,眸子也凝在他面容上许久,脑海中不断回闪他出声时说的话,扶春确信,谢云璋提到的是婚书。
与他共写婚书。
这是什么意思,她不会不懂。
谢云璋取来一张平整的信封,上面的“婚书”二字由他落笔,信封内存着的一纸也是他来拟成。
“这是什么时候写下的……”扶春从其手里取过,望见信封内的成章连句,她问他。
墨迹早已凝固,显然不是方才。所以是何时,让他起了要与她定立婚书的这份心?扶春想知道。
谢云璋眼眸微动。
他……不知该怎样告诉她。
他的枕边放着那么多信,每一封都不同,每一封都是唯一。从何时起,从很久之前,从他决意表迹的那时开始。
那是最初的“婚书”。
可惜后来没有送到她的手里。
', '')('往后,又更是一封一封的成信。
谢云璋没有说话。
扶春手里拿着他交付的婚书,想到以往,她对他心里总归有着一股怨,扶春再问:“为何不在更早之前告诉我?”
更早之前,那该有多早?
他若是能在她遇到崔少游之前,就向她坦诚他的心思,她或许会心软,会留下,不会离开。
再念及往先种种,扶春低敛着眉眼,没有再去看他。
“我想告诉你。”很想很想。
谢云璋握住扶春拿起婚书的手,“可我……可我在怕。”他承认了他一向不会提及的事实。
谢云璋怕她对他全然是虚情假意,他怕她退缩,怕她离开。
而当谢云璋真正瞧见扶春退缩离去的模样,他更不敢道出。
谢云璋可以使用手段强行将她留下,却不会再敢以婚书探她真心。
“怕我对你无情?”扶春念及如此,心头忽然发酸。
谢云璋轻轻嗯了声,继而便感到手背一凉,是她的垂泪。
谢云璋心慌,连忙低身去哄她,指腹抹过扶春的眼角,带走一片湿润。听到她以哭腔问他:“你现在将此物给我,便是不再怕了?”
谢云璋却摇头。
当然会怕。
可即便如此,他也无法再同往日忍耐,等她主动托明心意。
她不是柔弱的玉女花,会一味攀着他向上。能够迈出这一步的人,只有谢云璋。
他愿意。
那么,她呢?
谢云璋轻轻抵住她的额头,“我已将这婚书写成大半,只有最后一笔,最后一句,你我心意至诚唯一……写下这一句,好不好?”
谢云璋的声音越说越低微,最后传入扶春耳中,几乎隐没了询问。
扶春早有万千乱思翻涌在心,沾了水光的眼睫起落,在谢云璋逐渐收紧的掌心里,扶春挣出了自己的手。
因她这番反应,谢云璋眼眸中留存的希冀倏忽破碎。他僵在原地,心中又悄然生出柔情以外的心思。
直到被扶春捧住脸,一切阴晦如见天清月明,骤然驱散。
她压下他的脖颈,然后起身在他眉间落吻,扶春尤其郑重答应他,“谨章,我愿。”
微末几字便已足够抚平他的所有。谢云璋垂首,依靠着她,环住扶春腰身的手臂格外用力。
扶春嫌他收得太紧,想让他松开些,却听他口中含混。
“……我的。”谢云璋闷声,毫无脱手之意。
扶春答应谢云璋,会与他写定这份婚书。可是扶春心里清楚,即便写成婚书,谢氏也未必能容得下她。不过这种事情,不该由扶春来操心,在谢云璋向她递来婚书之时,谢云璋就该为这一切做好打算。
翌日,谢云璋带着写定的婚书去见父亲。
长子心意早定,大司徒向来知情。为此事,大司徒责罚过他,但如今还能见到这纸婚书,便证明谢云璋从未改过主意。
案桌前,大司徒翻阅婚书,见其中金石玉致之辞,未语。
谢云璋在旁研墨,最后恭敬向父亲递上一支云笔,“父亲,请您落笔。”
婚书要过官邸,需得长者提笔註书,允千金之意,得成佳儿佳妇。
谢云璋来此,是为了请求大司徒做成此事,也是告知他的父亲,他会与她成婚。只有她。
知子莫若父。
大司徒不会再有劝说阻挠之言,也不会再强行责令。他知道谢云璋是怎样的性情,从小到大一向如此,既心意已决,就不会有悔。
大司徒不仅仅是大司徒,他身为人父,能做的唯有成全与祈祝。
云笔流动,大司徒另起一章,满篇嘉言落成,最后停笔。
“谨章,既有新妇,也当让你母亲知晓。”大司徒嘆道。
谢云璋叩首敬拜应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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