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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1章 黏腻 “为何躲我?”声音泛起凉意。……
她紧绷着身体, 强忍住心底的惊惧,颤颤巍巍,一如幽素古琴上的丝弦, 抹挑即颤, 尤然生动。
见扶春这般模样,谢云璋掀开车帘的手指微顿。
她是何等的心虚, 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一下, 究竟在怕什么?谢云璋墨色的眼瞳中, 显露出讥诮的神色。
此前白玉莲花佩的事情,谢云璋对她尚存疑心,而今扶春知道自己恐有暴露于人前的风险, 竟会表现出这般异常……
至此,谢云璋心思清明, 根本无需再借谢三郎来试其根底。
他松下了握住车帘的手指,转瞬之间, 帘子重新垂落。
车厢外的人尚不能望清其中人影, 车帘就已经重新分隔开二者所在。
谢云璋吩咐侍人取来端砚,再说几句, 称讚谢三郎是“有心之人”。于此咬字极重。
扶春后知后觉他所作所为,倏忽睁开双目,眼睫一挑,视线恰撞入谢云璋深而冷沈眼眸。
扶春心思一滞。
车厢外, 谢从璟见车帘起落, 猜想长兄应是想请他过去。不过谢云璋最终没有揭起帘子让他过去,谢三郎深为不懂,但还是遵从长兄的意思,在马车外静默等候。
待谢三郎走后, 谢云璋重新註目与她,见扶春露出纠结覆杂的神情,眉眼低垂,似乎黯然神伤。
“怎么,舍不得三郎?”谢云璋语声含笑,却没有半分玩笑之意。汵汵其音,让扶春不禁感到一阵不寒而栗。
“若是如此……”
谢云璋的指尖掸过腿上的衣料,其上折痕显目。
乜她一眼,谢云璋的语调漫不经心,“现在去追三郎,也无不可。”
只要她能做到,只要她敢离开,谢云璋一定不会阻挠。
车厢内空气凝窒,谢云璋在等扶春的答覆。
可她完全发怔一般,久久未语,谢云璋不由扫去一眼。
缓过神后,扶春逐渐冷静。
谢云璋没有让谢三窥见她的存在,现下谢云璋与她说这么些,也全然不像得知真相后的暴怒。
扶春冷静思考,仔细琢磨,发觉在其字里行间,透着的明显仅有疑虑,以及半点怪腻的冷意。
由此,扶春几乎笃定。
谢云璋不是因为知晓她与谢三郎的纠葛而起愠念,他反而是因怀疑而生忧虑。
扶春彻底定心,她淡下面颊处惊恐害怕,转而换了一副柔弱颦态。
“大表兄误会我了。”提起嗓音,娇声言说。
本来就是谢云璋多心,因此解释时,扶春毫无心虚之态。
她娓娓而叙,“方才马车外面,除了三公子外,还有一位女郎。那女郎正是我家中幺妹,两月前随我一同来此。”
扶春所说内情,谢云璋的确不知。可即便是因此,她也不该担心得魂飞胆颤。
“三郎身边之人竟是你家妹妹。”谢云璋面上随和附言,心中则另有思量。
“正是。”得他回覆,扶春更是深情演绎。抬起纤纤素手,置于眼睑下方,作出抹泪的姿态,顺便借此遮住大半的脸部表情。
只听扶春语声带泣,“今日因大表兄的缘故,碰巧遇上妹妹和三公子,我才知晓他们二人私交甚笃,或许更有……不凡的情谊。”
闻言,谢云璋轻笑,“所以你不高兴?”
脸上虽留余笑,望着扶春的目光却一点一点冷下。
她这样说,不正是承认的意思?承认她“舍不得”谢三。
而她居然真的敢顺着他的询问而颔首。
“嗯。”扶春踯躅,再装一装擦拭眼泪,抬眸看向谢云璋,她道:“我听人说,三公子在外早有一房外室,倘若我妹妹真心恋上三公子,她又该何去何从?”
扶春当下,好似全然是在为孟玉茵考虑,是其贴心体己的阿姐。
谢云璋蹙了蹙眉。一方面不知扶春是从何处听来的有关谢三的谣言,另一方面惊异于扶春表露出的姐妹之情。
母亲早逝,父亲再未续弦,谢氏长房唯有谢云璋一子。
虽与从弟从妹们埙篪相和,和睦相处,但若真教他论起兄弟姐妹间的情谊来,谢云璋只觉亲情寡淡薄凉。
世家子弟,全因生来血浓于水,才有一脉同气连枝。
因而此刻扶春表达真情,谢云璋註视着她,有些好奇,“你真是在担心你妹妹?”
假的。扶春暗想。
她凝起温婉的杏眼,眸光清澈如水,“当然。家中长辈视幺妹为掌中珍宝,我也极为爱护幺妹。”
扶春没有说假话,她唯一没有同谢云璋说的,是她虽有爱护,却非出自她的本心。
家中长辈偏心,为求得衣食饱暖,扶春在继母面前才不得不以幺妹为先。
', '')('此间个中经历,扶春还做不到坦然与谢云璋言道。
扶春字里行间真情不减,谢云璋尤觉可信,不过唯余一丝疑虑,不能安心而已。
沈默片刻,又听扶春语气一转,嗔怪于他,“明明是我妹妹,大表兄怎会以为是我对三公子有意?还问出那让人难为情的话。”
顿了下,扶春又说,“我可是一直都在大表兄的身边啊,若真要论起舍不得,那也是舍不得大表兄……”
说话时甫一低去下颔,不经意间露出一抹羞涩的娇态。
她反覆向他保证,她绝无二意,再加之她给出的理由勉强使人相信。谢云璋向她招了招手,示意她靠近一些。
扶春碍于脚腕伤处不敢大动,慢慢挪动过去。
“舍不得我?”谢云璋看着扶春说道。
扶春连连点头,“我自然是想与大表兄天长地久在一处的。”
红唇微动里流溢出美言美语,如何不动听?
谢云璋却不动声色地再问,“何以证明?”
扶春登时暗自以为他在为难她,难不成把她的一颗心剖出来给他瞧瞧黑红?
然而这话无甚风月雅意,扶春不会道出。
谢云璋淡然观望,拭目以待。澹容俊美无俦,风姿世间独绝。扶春缓缓吐气,强忍着疼,在谢云璋面前站起身。
谢云璋没有阻拦她,于是扶春很顺利地贴近他,大半个身子都攀在他的身上。扶春往前一分,谢云璋则往后退一寸,直至他不再动。
表面看起来的确是扶春困住了谢云璋,实则不然。在她攀上他的那一刻,谢云璋就紧紧禁锢住了她,扶春逃不开。
呼吸交缠,情意迷离。在这种时候,谢云璋仍不忘她受伤的脚踝,只手护住,扣在小腿之上,平添三分涩气。
眼看她似是下定某种决心,俯下身来,谢云璋没有躲避。而她湿润且黏腻的印记,却在一个念头过后,转而落在了他的脖颈处。
轻触唇齿。
沾惹津液。
谢云璋瞳孔微缩,喉结滚动,他一手按住她的后脑,没有太用力,只能让她不要轻易动作。
一声声喘息落在扶春的耳侧。
她也有惊讶,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。
*
自那日淮雎山一行后,扶春一连数日都留在颂衿居养伤,期间谢云璋也遣人向她送过大量的伤药和补品,扶春留下了一些,也退回去一些。数量太多,容易惹人起疑。
左脚约莫大痛了两日,之后则缓和许多,四五日后落地行走也是无碍的,只是扶春总觉得左脚崴伤还未好透,不敢跑跳,也不敢多走路。
气清景明,春意融融。春汛已至,春江水满,谢琼租了一艘画舫,意欲游于环城的渝水之上,在水天一色里,赏两岸风光。
渝水从西城门始,围绕城中,整个一如白练,源远流长。
扶春已有好几日没有出过门,登上画舫后,眼望四处都觉得新鲜。
今日与扶春一同来此的除了谢氏姐妹,还有一些年轻女郎,大多都曾在谢琼操办的水榭饮宴上出没过。
这些女郎都是谢琼请来一道游玩的,都是上京的名门贵女,扶春无心参与她们的交谈。
画舫极大,有上下三层。扶春往里面走走,见到三房的谢蓉正和画舫上的侍女们说着话。
谢蓉手里还握着一根钓竿,一侍女在其桿上挂上银丝、钓饵,下舱处打开暗门,从里推出一只小舟放入渝水。谢蓉再顺着侍女们为她铺好的梯子往下走,带好防身之物,就往那小舟上去了。
小舟上有老船夫,谢蓉不担心垂钓结束后回不来。
渝水清澈,虽有游鱼,尽皆细小,不值得花费心思一钓。
扶春本想在画舫上静观谢蓉能否钓上来,耳边忽有嘈杂,她往画舫的入口处望了一望,见如兰玉高洁的青年徐步而来。
一瞬间,扶春回忆起当日他俊脸上的细密薄汗,温度骇人的耳尖,以及瞋目看她时的震惶。
扶春连忙摇头,不敢再想。
环顾四周,没有躲藏之地,想到在画舫小舟上的谢蓉,虽与谢蓉不相熟,总好过与谢云璋太稔熟要来得好。
“蓉妹妹。”谢蓉与孟玉茵同年龄,比扶春小上两岁。
听闻有人呼唤,谢蓉往上方画舫看了眼,见是扶春,略微迟疑。
“蓉妹妹,我也对垂钓之术感兴趣,可否带上我?”扶春笑脸说道。
谢蓉本来没想理会,但听扶春这样说,再看一眼画舫上那些姐姐妹妹们,不过多久谢蓉点了头。
让老船夫把小舟重新驶去画舫旁,谢蓉下来用的梯子还没有被收回,扶春踩在上面,很快上了谢蓉的小船。
小船大概能容下四五人,因此扶春登上后,小船内部空间也不觉拥挤。
扶春向谢蓉言谢。
谢蓉生得圆脸,和其母亲、扶春的表姑脸型一致。
“你的钓竿呢?”谢蓉没看到扶春带过来。
', '')('扶春略觉尴尬,低头软声,“今日出门实在太着急,没有带来。不过我不要紧的,我在旁边看着蓉妹妹钓鱼即可。”
谢蓉细眉一撇,心里对扶春已有不满。不过她虽然不喜欢此女,但是她也不是刁钻强势的性格,没法现在再赶扶春离开,只得暂且容下。
“蓉妹妹的这柄钓竿还真是精致。”扶春觉察到谢蓉的不悦,赶忙找补说道。
谢蓉没有搭理她,即便她觉得她很有眼光。
此时天清气爽,白日当头。
老船夫把小船停在渝水正中,隐约可见片片稀疏的鱼影。
谢蓉甩下钓鱼线,银丝在水面上抛去一道优美的弧线,鱼饵坠落,水波上散开一圈一圈水晕。
画舫上可目眺远处,容纳川面百景。而扶春此时置于渝水舟上,其实也是将自己置于景中。
谢云璋低眸垂俯,女子白衣素衫,乌黑的发顺着微风的方向飘拂。冰凉的发梢尾端似乎和那天一样,于他颈间一扫而过。
*
谢蓉没有钓上来鱼,换了几次鱼饵都不得用。
“蓉妹妹且耐心等等,晚些时候说不定就能钓上来了。”身旁,女子轻声宽慰。
春季气温回暖,黄昏时飞虫浮现,游鱼为捕食会冒出头。故而黄昏是垂钓的最佳时机。
谢蓉不仅没有觉得被安慰,反而对她生出许多的埋怨。
“都让你别靠得太近了,你把我的鱼都吓跑了。”谢蓉起身,往小船另一端过去,不想再和扶春坐在一处。
扶春心感歉疚,但也有委屈。
只有第一回三五条游鱼被诱饵吸引于水下聚拢时,扶春太过惊喜呼出了一声,游鱼受惊吓得四处逃窜。后来几回则是因突然起风、水潮起伏等各种原因,游鱼不应。
“是我的错,蓉妹妹你别生气。”本来就与谢蓉关系一般,经此一遭又是雪上加霜。虽说她与谢蓉没有成为一家人的缘分,但讨得谢蓉的厌恶也不是扶春想要的。
眼瞧着谢蓉又来取虫饵上钩,扶春没等她走过来,就捧起装了虫饵的小盒子递过去。
谢蓉瞥了眼,没有接到手上。她抬了抬下巴,对扶春说:“你给我上饵,我就原谅你。”
字面意思,就是要扶春拿虫饵给她挂到鱼钩上。
扶春第一时间欢喜应下,可待她看清楚小盒子里的虫饵长什么样,一下泛起恶心来。
里面是蚯蚓,数条交聚盲目蠕动,看过一眼就不忍再看第二回。
而谢蓉盯着她,扶春身体退缩,心里却不想,难得有弥补的机会,若她再拒绝,谢蓉恐怕会彻底讨厌她。
索性闭上眼,扶春探手伸入盒子里面去,拿起一条阴湿无骨,扶春的手指发颤。
取饵纵然可以闭起眼睛不看,自己哄骗自己,拿在手里就算事成。但上饵一事却得双目明亮,眼前稍有迷糊,说不定就是自己的血肉刮在鱼钩上当饵了。
扶春极度煎熬,动作缓慢。好在谢蓉没有催促她,不仅如此,谢蓉看她的表情都变了。
不知过去多久,扶春终于对准银钩成功上饵。
“蓉妹妹,可以了么?”她呼出一口气,不敢再看因虫饵挣扎而晃动的银丝鱼钩。
谢蓉亲眼见到扶春做完这一切,她是像别的姐妹一样害怕虫饵活物,但没有不情愿。
“你这个人,和我听说的,好像不大一样。”谢蓉道。
盒子里的虫饵都是谢蓉自己挖的,她的那些婢女都害怕得向她求饶,扶春说到做到肯给她上个饵,谢蓉已是觉得不同。
何况,玉茵表姐以往说过,她的这位亲姐姐既虚伪又自私,空有皮囊,无一是处,让谢蓉莫要和扶春有往来。
可是谢蓉现在看来,似乎不是这么回事。
她对扶春有所改观。
不必谢蓉提出是从何处听说的有关她的事,扶春就已经猜到和孟玉茵逃不开干系。
难怪以往扶春有心与谢蓉交好时,谢蓉时常避她如洪水猛兽。
不过也没关系了。
往日之事,过眼烟云。
当下如意,才是事事如意。
金乌欲坠西山。
从两岸杂草间,不断飞生出弱小飞虫,水面群鱼渐生。
谢蓉也知春季黄昏垂钓最佳的道理,所以一直不让老船夫把小船开回画舫,而扶春则陪着谢蓉一起。
一甩鱼钩,不过须臾,一条白鲩上钩。
白鲩被扯出水面时,应激弯起鱼尾,胜比初一的月牙轮廓。
真是好漂亮一条!
青黄色鳞片披覆鱼身,鱼腹下方鼓大,一片雪白。
“蓉妹妹真厉害。”扶春讚嘆。
', '')('谢蓉抿唇,更受鼓舞。
将第一条白鲩放进竹篓里去,谢蓉很快又抛去第二钩。
几乎十抛九中,鱼篓子里都装满了草鲩,偶有几条白鲢,其中最大的一条足有四斤多重。
谢蓉特意从鱼篓子里举出来给扶春看。
“好大。”扶春比划了下长短。
“这算什么?”谢蓉皱了皱眉,似乎是看不上她的短见识。然而唇角却止不住地上扬,骄傲说起,“去岁秋日,父亲带我去周边野钓,那可是钓到一条十斤大鱼呢,可比手里这个要有分量得多。”
听谢蓉说完,扶春的眼睛都亮起来了,神情松软钦佩,“没想到蓉妹妹竟有这样的本事,好生厉害。”
谢蓉抹了抹鼻子,接受了她的夸讚,没有透露更多。
——的确有十斤大鱼,不过是父亲钓到的,她在旁边搭了把手。
此行满载而归。
老船夫摇船而去,画舫上的侍女过来接应。
扶春和谢蓉从画舫下船舱的暗门进入,把鱼篓交给侍女,谢蓉请她们在晚宴时让厨房给她做道酿鱼。
侍女们恭敬接过。
这时在画舫上嬉闹的女郎们围聚过来,纷纷探首向谢蓉鱼篓望去。
起初,谢蓉淡定接受众人的讚美,后来有些受不住了,不好意思地提到扶春。
“也多亏表姐愿意帮我上饵。”
扶春听闻谢蓉的称呼一楞,继而温柔笑笑,毫不吝啬称道,“蓉妹妹是当世垂纶客,自有一番卓绝本事。”
众人欢笑一片。
遽然,青年温和的声音自上方传来。
“这般热闹是在说何事?”
众人抬首望去,见面如冠玉的青年正立在船舱二楼的凭栏处。
眼眸垂下,俯瞰众人,轻挑起视线,似不经意般拂过那如着白莲衣的女子。
扶春只听声音,便知是谢云璋,她低头且往旁边角落处走去。知道谢蓉等会就会成为焦点,扶春更不想与其接近。
“长、长兄。”谢蓉敬畏长兄。
姐妹们推她过去向长兄说垂钓的事,她始终踱步,不敢上前。
她很少能与长兄说上话,印象里,长兄更愿意和琼姐姐交谈。
所以面对谢云璋,谢蓉敬畏尤在,内心也生局促。
扶春没有关註他们那里的动静,她在想晚宴之后的事情。
近日,谢云璋不是没有遣人来找过她,只是扶春以脚伤之由再三婉拒。时至今日,扶春也没有做好与他私下面谈的准备。
所以待晚宴结束后,她得紧紧随着谢琼或是谢蓉,与她们一道回去才好,这般谢云璋理当不会贸然将她“请”走。
这边扶春思量好后续,那边谢蓉左顾右盼才找到她所在。
“表姐,随我去见长兄。”谢蓉匆匆一句,就拽起扶春的一只手,将她往上舱处引去。
扶春没来得及反应,已经迈上楼梯口。
“等等。”她推辞。
不过谢蓉心思不在她这里,紧张地想着要和长兄说什么。
“长兄。”谢蓉向其问好。
扶春迟钝片刻,在谢蓉的悄声提醒下,硬着头皮唤:“大表兄安好。”
谢云璋一一回覆,向扶春会以安好时,语声平和,似也没有不同。
谢蓉道:“我和表姐坐小船一起去钓鱼,钓、钓了很多。”
“哦?”谢云璋表示惊讶,又问起细节,品类、重量等。
谢蓉努力回忆。
谢云璋听完后,缄默几息。
隔一会儿,他才道:“留下一两条,其余都放生了罢。”
“长兄,这时何故?”谢蓉茫然问道。
谢云璋耐心解释。
春季万物繁衍,将满腹的大鱼捕去,日后群鱼渐少,剩下的时节也不会捕到什么鱼了。
说完,谢云璋顿住,转眸望向另一女子。
“表妹,可是明白了?”
', '')('扶春心不在焉,浑然未觉谢云璋再与她说话。她向其望去,坦诚说自己分心。
谢云璋的眉心微不可察地一跳。
接着谢蓉把谢云璋的话重覆给她听,入耳“繁衍”与“鱼”,扶春心思飘飘。
鱼,欲也。她数日前的梦中似乎有游鱼游经……
她这些算是什么念头?
扶春按了按侧额,不愿再想,掀开眼帘即见谢云璋的身形,越加想到那日马车上的事。
逃。她唯一的念头。
“大表兄既然已经这么说了,蓉妹妹我们且去放生可好?”扶春询问谢蓉的意思。
谢蓉小脸一皱,先在扶春的拉扯下离开,再向她说明自己的舍不得。
离了谢云璋,扶春缓和心情,劝慰谢蓉说道:“等春天过去,我们再来此地,到时就无需再放生了。”
“那我的酿鱼……”谢蓉还在想自己点的菜品。
扶春笑道:“长公子不是让我们留两条吗?不论蓉妹妹的胃口怎样大,两条做成酿鱼也总该足够了。”
扶春笑语,与谢蓉携手走去画舫船边。
她今日身着锦衫轻盈,走动间无风自起裙摆,层层迭迭,若流云浮动。
夕曛金辉芒芒。
见她从竹篓内捧出一尾鱼来,往前倾身,鱼儿忽地活泼起来,将尾巴一甩,水珠于落日余晖照耀下,显出金彩,沾了她满脸。
赶忙从怀中抽出一方锦帕,仔细擦拭面颊,擦到唇边时,手指稍微停顿,捏着锦帕细细掠过,避免唇脂被抹掉。
她这样小心谨慎,当日又为何将她的唇印留在他的衣衫之上?那日他回到朝晖院,经侍人提醒,才发觉身上沾染殷红。
所以她是故意留下,也是故意在那天亲吻他的……颈间。
扶春的一举一动皆落入暗处谢云璋的眼中,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她说的话。
长公子。她称他。
*
众人留在画舫,一到晚间,画舫上下垂挂的灯笼次第亮起,形成水波一般的纹路,自成渝水之上的靓丽风景。
谢琼给了足够多的定钱,晚宴餐食由画舫提供。往二楼舱上去,里面房间不少,最中央的则是合四五个小舍在一起的厅堂。
内里早已布置妥当,扶春和谢蓉去时就在侍女安排下寻了位置坐好。
人多的确热闹,不过扶春大多都不相识,因此当她右手边的位置有人坐过来时,扶春也没有去看来者为谁。
总归不是谢云璋。
众目睽睽,他不能。
与谢蓉熟稔后,会发现谢蓉是个有意思的女郎。
她说父亲经常带她出去,钓鱼是父亲教的,骑马、射箭,谢蓉都略懂一二。
“蓉妹妹天资聪颖,什么都一学就会。”更重要的是有人肯教。扶春暗暗羡慕。
除却垂钓,其它技艺都须得从幼时练起,可扶春幼时失恃,父亲也只能称一声父亲,旁的无从指望。
她也羡慕孟玉茵。
何氏平日里待幺妹百依百顺,但在琴棋书画这些事上从不易松口允孟玉茵说懈怠。
“母亲倒是不爱管我,一心扑在三哥身上,可我三哥到底不是……”念及此处,谢蓉面上黯然,转念想到扶春与谢三郎的关联,眨了眨眼,不再往下说。
侍女呈菜肴入内,杯酒温和,扶春没有饮。谢蓉把鱼酿分了她一半,鱼肉细腻,里面内馅脆口,扶春多尝了一些。
“表姑娘。”
扶春刚刚落筷,便听到有人轻轻叫她。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,扶春过去看,见到一清秀女郎,扶春神情一凝。
扶春认得此人。是江平侯世子薛俨的妹妹,其中一个,扶春不知道是哪位。
“春分灯会时,表姑娘可有前往?”薛婵低着声音,只说了这一句。实则已经认出扶春正是春分灯会时,站在谢氏长公子身侧的女郎。
灯会日,纵有幂篱也隔不断其音其形。今无幂篱遮掩,更藏不住其姿韵。
薛婵没有道明再多。得了扶春的回眸,她才继续说道:“可否与表姑娘借一步说话?”
扶春沈眸,颔首。
她兄长薛俨不是善类,对薛婵,扶春亦有此担心。
往厅堂外左去之前,扶春特意告知谢蓉这一事。
谢蓉疑惑她是何时与江平侯府扯上关系。
江平侯府数年前出了案子,世家都鲜少有与其走动者,就连谢蓉都是第一回在这种场合见到江平侯的二女。
扶春不好透露因果,好在谢蓉也没有逼问之心。
', '')('与薛婵往外去。
宴厅众人未动,唯她二人起身,若有留心者,自有一番註目。
薛婵寻了一地清静,是个在宴厅旁不远处的小房。里面没有灯亮,薛婵问路过的侍人要了火折子。见薛婵此举,扶春心安跟随。
薛婵点亮灯盏后,轻声:“特意请来表姑娘私下说话,是因我有一事相求。”
扶春静静聆听。
薛婵道:“表姑娘应当知晓,我家兄长前些日子回来了。家兄此次回来,是想带我与婉儿离开上京,远离是非。”
“此一去凉州千里,再不会有归期。而我心中对一事素有惦念,若抱憾离开,恐怕余生都会为此悔恨。因而今日冒昧来此,想请表姑娘代我为一人传话。”
薛婵从为数不多几个愿意和江平侯府交好的女郎口中,得知谢氏二房的谢琼承包了这艘画舫。薛婵使了些法子才与妹妹薛婉一起来到。
薛婵本意是想与谢琼说这一事,毕竟那人与谢琼同胞,谢琼一定可以见到那人的面。
可若说与谢琼听,有一点极为不好,就是谢琼未必会答应她。
江平侯府,落魄门第。
即便世子薛俨立下战功,仍不为圣人所重用,不是不想而是不可,全因世家打压,以防有第二个“薛俞”出现。
谢琼谢氏贵女,二房嫡女。为家族考虑,她不会让薛婵与谢氏郎君生出纠葛,哪怕是薛婵单方面起意。
遇到扶春真是意外。
薛婵一眼就认出扶春来,因有前缘,也知道她就是旁人口中的“表姑娘”,所以薛婵有意把此事托付给扶春。
“少时,我对谢氏的二郎君倾心,至今未改。兄长罹难时,二郎君亦不计闲言碎语,登门吊唁。这些年江平侯府受其恩惠,中匮未断,才有我与婉儿的安稳度日。”
薛婵细说往事,以实情打动扶春,“今时今日我将要离开,我不敢亲自求见,只怕会给二郎君惹来非议,若能得表姑娘的怜悯,可否请表姑娘为我传一封信给二郎君?”
扶春听完她说的话,为之动容。她能看出薛婵的满目真情,私心里是想帮她一帮。
可扶春不识得谢氏的二郎君,甚至从未见过面。
扶春把难处说与薛婵听,薛婵亦明白以她表姑娘的身份其实难以在谢氏走动。
不过薛婵另有心思。
她认出扶春,也暗想扶春与谢氏长公子的关系如何,倘若他们关系不菲,扶春理应有门路帮她送到这信。
薛婵暗自唾弃自己的私心,可仅此一回,这一回后她再没有机会把自己的心意带到那人面前。
她看出来扶春的心软,也因此希冀扶春的帮助。
薛婵忧虑深重。
过去很久,扶春犹豫着答应了薛婵的请求。“我可以试着去见二公子。”她只能这样保证,至于谢氏二郎见不见她,扶春没法担保。
心事终于得有依托,薛婵喜极而泣,再度感谢扶春。
扶春不想担薛婵太多谢意,万一做不成事,她也会愧疚。
事了后,薛婵问扶春要不要和她一起回宴厅。扶春婉拒,见薛婵先离开后,过去一会,扶春才剪烛离开。
刚踏出房门口,脚下踩入一片光亮,房间外面挂着灯,扶春身在明亮处,顺着来时的方向往回走。又动身一步,脚下的光亮变了,多出一道阴影。
扶春楞了楞。
正准备回头往另一边看去,那人就兀自从旁出现,清冷的眉眼凝霜,走近扶春,抵住她的鞋尖,扶春来不及发出一句声响,就被青年推着重新回去房间。
这一刻与上一刻不同。
房间内烛火已熄,满眼的昏黑与黯然,青年一手揽过她的腰身,她不愿意主动陷入暗中,他可领着她同去。
一步步后退,扶春双腿双脚已不是她能掌控,等到停住时,谢云璋已将她抵在了墻角最里端。
扶春哀怨出声,也只敢弱弱地发出低吟。她的喘息声很深,心也很乱,面前完全被谢云璋挡住,丝毫瞧不见什么。
“大表兄。”挣扎许久,扶春还是紧着嗓音开了口。
“你压着我了。”她轻诉。
谢云璋仿若未闻,扶春还想再发出抗议时,谢云璋动了,收起扣住她肩膀的手。从其脊背处,一路下划,隔着衣料,掠起一重酥意。
身前的空间不再逼仄,扶春大喘了一口气,揉起被他按疼的后腰,唇齿间偶有气音起伏,落在黑暗中尤其清晰。
谢云璋忽然低下身,一手握住她曾有崴伤的脚踝,而后仰面望她,“这里疼了?”
“……不是。”扶春闷闷地回覆。她抬了抬脚,挣脱不开,声音更轻弱,“别这样。”
明知她无恙,还是不肯抽离手指。谢云璋仔细把量,纤细、脆弱,似琉璃却胜比琉璃温意浓。
“为何躲我?”他轻轻摩挲脚踝处的凸起,声音泛起凉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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